不久前，我去四川乐山下面的一个古镇上参与女儿的婚礼。回来江苏前，听闻这儿竹器颇有名望，便想去买一些精巧的小篮子回家插花。

  此刻，正是黄昏，古镇的西天涂满了胭脂般的云霞，火烧云扯动船帆，像在一条无尽的河流上飞行。晴日的暑气并未散尽，竹器店的排门皆大开着，在一个丁字路口，东西方向及向南方向，数百步内竟排布了5家竹器店，空气中活动着竹制品淡淡的清香味，该去哪一家买呢？正在徜徉踌躇之际，我遽然听闻东面止境那家竹器店里，传来拨弦声，便猎奇地走近去看。

  这家竹器店要比其他的店肆都稍大一些，但是，所卖的竹器也无非是那些种类：细巧的竹器有汉服女孩们喜爱提在手上摄影的竹藤包、竹灯笼、装首饰的竹编小箱子，还有民宿和书店里最爱用的竹藤椅子；粗编的竹器有晒匾、竹蒸笼、沥水的竹箕、成卷的竹席，四川孃孃们既可拿来背孙子，又可拿来背苞谷的竹背篓，还有坐上就会吱呀作响的纳凉小竹椅。而与别处店肆不同的，是这家店肆男主人淡定的行事派头：他从来不热切地推销，不来干涉顾客的挑选，在你有事呼唤他之前，他仅仅坐在店肆一角的台案上，喝茶、操琴、听音。

  我在他的店里选了竹编的扇子、可以插花的竹拎包与小竹篮子，等我选完了，却发现手上娇小玲珑的竹篮子边际，间或有不易察觉的毛细竹丝翘起，一连换了好几只篮子都是如此，便唤来老板问：可有更完美的竹篮？

  老板闻言走近，才干看到他脸上泰然处之的神态。他是个高个子的男人，略瘦，穿戴琴人常穿的月白色立领棉麻衣裳，他拿来打火机，打出火苗，在竹篮子的里外虚着燎了一圈，定睛再看，那些散出的竹丝都被烧尽了，而竹篮子表里，竟没有一点炙烤的痕迹。我被他的功夫所信服，由衷赞赏：“走险道而不气喘，过吊桥而不闲逛，真是敬服。”老板便笑了，说：“练琴之人，手上的力道都会适可而止，古琴是相同好东西，弹起来虚处见实，实处有虚，能让人变得有衡量、有分寸、懂进退，这样一来，自解烦恼也不是难事。”他的脸上，有一种对环境、精神日子与自我都特别满足的神态，这神态，出现在一个生意人的身上，真有一种美妙的反差感。

  守店的单调，房租的压力，日子的单调，常常令经商的人嘴角冒出火疮，而这位竹器店老板明显异乎寻常，琴的声响，空灵又安稳，好像在他单调的日常日子中凿出了许多细微的泉眼，这些泉眼汩汩生凉，由远及近，汇集成一片清亮的水流，轻柔滋补了他，令他不再焦灼于一日生意的好坏。

  付了钱，我在店门口与他聊了几句，知道他便是古镇本地人，本年48岁，是家中老幺，年轻时出外经商，爸爸妈妈过了65岁身体不太好，他便回乡开了竹器店，便当照料二老与妻儿，那一年，他30岁。又过了8年，他开端操练操琴。令人吃惊的是，他除了跟镇上仅有的一位教师学过两天根本方法，绝大部分的琴艺都是跟网上的古琴名家学的。他笑道：“学得像与不像没关系，我的原意不是要成为古琴家，仅仅想着多少能滋补自己，年岁大了少些油腻与浮躁，能心思空明地守住这个店。”

  他告知我，蜀中能操琴的人，自古以来就许多，早在唐代，诗人张蠙就在《送友人尉蜀中》告知朋友，蜀地“人家多种橘，风土爱弹琴”。与别处的琴音比较，蜀地多险关，因而这儿的人弹起琴来有侠客之风，豪宕显露又朴实无华。尽管，蜀派古琴在历史上也有“躁急”的特征，但竹器店老板听多了蜀地琴师的演奏，发现这种特征并非包括一切的曲目，“我要的是平缓舒徐的心境，那就尽可能挑淡泊安定的曲目来操练。”

  由于练琴，竹器店老板在网上也交到了一拨老友，拜高铁畅通无阻的便当，现在，常常有天南海北的琴友，一身玄衣，背着琴囊，拎着行李，来找他商讨。他便由此找到了一种日常日子之外的至交。

  走出很远，仍旧可以听到小街深处传来的琴音，它圆润、飘渺又清亮，似乎月亮踏浪而行的细微回响，也像水培植物叶尖上天然沁出的一颗透明夜露，将坠而未坠，它是一个人心中难以言说的慨叹，是贫苦的、微涩的、空灵的，细细品鉴，也有更清楚的回甘。